他先前僞装的头饰已经摘下,桃花眼微微耷拉着,眼神里有波光流转,竟透着点似有若无的委屈。委屈?谢玉敲脚步一顿,歪了歪头,无声看向他。谁知人却不语,凑近了些,将手里的东西递到她怀间。又是一株桃花。花瓣看起来像被挤压过,豔红中泛着点枯败的颓唐,有汁液花粉糅杂,香气却因此更加馥郁。这是他们保持了十几年的习惯——宋云遏出生在花团锦簇的春日,传闻那日宫内桃花灼灼,未满周岁的谢玉敲被谢西山抱着去看刚出生的弟弟。缘分是从那日定下的。后来,宋云遏每回见谢玉敲,总会随时带着一株桃花,小心翼翼地捧着,像捧着一颗藏不住的真心似的送给她。回想起往事,谢玉敲心中又是几分怅然,她想起这莫名的、计划之外的重逢,想起两人若即若离,又带着不敢靠近的尴尬和疏离。在牛车上,路途颠簸,宋云遏的手总会不小心碰上她的,然后随即松开,小心翼翼的。她有些摸不透现在的他们之间,究竟隔着的是什麽。回想当年,她一直拼命追赶的是罪臣之女与王室贵族间的距离,而今,时移事易,再相逢本该是惊喜若狂的,可那份余震过后,剩下的却是满心的迷惘。是熟悉的,更是陌生彷徨的,别扭的。谢玉敲指尖扫过花瓣,擡眼看着面前的人,一直没太敢看真切,原来宋云遏穿寻常布衣,是这般风清逸朗的模样。就是太瘦了些。又是一声叹息,谢玉敲掐了掐掌心,才複而展开笑颜,问宋云遏:“你刚刚,为什麽叹气?”宋云遏竟还是那般容易害羞的模样,闻言耳廓瞬间泛红,他沉了声,语气却是黏糊的,带了点抱怨:“我发现你总是看林空,还经常盯着胡数剌。”谢玉敲万万没料到是这种原因。她一口气差点没上来,憋了半晌,又看了眼宋云遏越来越红的脸阔,没忍住轻声解释道:“没有。”敢看是因为她和他们本就没有任何牵葛。她从前倒是没发现宋云遏还有吃醋的喜好——不过,他现在这样,算是吃醋吗?他对她,如今又是什麽心思?但宋云遏或许是听懂了她这句似是而非的解释,又或者仅仅是因为也想起他们如今这般情况,他不再多说什麽,先行擡步进了伙房。胡数剌从某个犄角旮旯钻出,手里攥着把紫色的花。看见谢玉敲,他瞳孔微缩,半拱着身子,活像一只炸毛的猫,想从她身旁溜进伙房。谢玉敲笑了,喊住了他:“应该有很多人和你说过,”胡数剌停下,满眼警惕,又听见姑娘声音柔柔,比江南水乡的水声还要动听几分,“你的眼睛很漂亮。”“花言巧语。”胡数剌用了为数不多会的成语,把声音压得低沉,“对我没用。”奈何黝黑的肤色都挡不住他瞬间通红的脸。谢玉敲乐了几分,问他:“那你是从什麽时候跟着阿遏的?”“关你什麽——青冥大哥!”看见宋云遏和林空,胡数剌瞬间收回张牙舞爪,乖巧了几分,“你们看,我发现了好东西。”他把手里的紫花递给宋云遏,“这是黄芩,本来北方才有的,没想到这水乡也有!就这院子后头,可多!”林空最近有些咳嗽,他总念着要给他抓点草药,没想到不用上山就有了收获。“谢了。”林空朝他比了个手势,“咱家贴心的小胡。”说着他把水碗递给谢玉敲,自己也喝了一口,“对了,这麽说的话,玉敲,信是你送来的?”信?什麽信?谢玉敲碗口刚到唇边,随即放下,“上一次信阁的传信,已经是三个月前了。”“不是她。”宋云遏把花搁到桌子上,“进屋里说吧。”林空率先跑进屋内,迫不及待地在矮脚桌边放了四张椅子,“我这才听出来,”他指了指谢玉敲,“你俩这些年一直在暗通款曲呢?”亏他还一直担心宋云遏没能从当年的事中走出来。“款曲不敢有。”谢玉敲说,桃花被她藏进袖口,润得衣袖粘腻。她问宋云遏:“你们为什麽这麽刚好出现在桐安?又为什麽刚好出现在竹林?”宋云遏虽不是香山阁阁主,但谢玉敲给了他至高权利,因而他才有法子让那些江湖人在这石头城内寻了这麽一处秘话的好地方。而这恰恰说明,宋云遏是有所準备的。难道他们目的相同?这时,宋云遏从林空的随身包袱拿出一张信纸和一柄箭镞,递给她,“昨夜,这封信是一位吹箫的神秘侠客送到我卧房内的,在我察觉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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