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均朔的脸上闪过挣扎,他观察我变成了齐耳短发的麻花辫,身上穿的黄白色碎花长裙,好像在一个月内粗壮了一圈的腰身和手臂。
“我第一次看见你穿裙子。”均朔说。
问他,“你怎么来城里了?”
“那边有个小学校,”他伸了一个拇指,指一个我根本不知那边有什么的方向,“我除了在那教课,就是给隔壁家具厂的家具画花鸟。”
我只好点头说“嗯”,赶紧给他留下我家的地址,“堂哥家的孩子作文不好,你——礼拜天有空的话,能不能帮着补一补习?”我支吾着说,不愿错过像今天这样的机会。
他满口答应,我们就各自欣慰地分别了。“我买菜去。”“我……讲课去。嗯……你慢走。”
徐均朔也没有上成学,这却是让我惊讶的。也许因为他家里的条件不允许,所以只能尽早出来工作吧。
礼拜六,均朔果然一早出现在观音洞胡同。我领着他去见过堂哥一家,又邀他来我家中坐坐。我客气地将他让进屋里,给他介绍,这是我先生,铁世卓。
铁世卓一见均朔,就眼神微闭,带着冷漠甚至敌意,原因不过为着他是个男的。他对均朔带搭不理,而我十分尴尬,给这个他端茶的同时又给那个“他”端茶,好像两个都是客人,都不敢有丝毫怠慢。
还是均朔看到了我的窘境,立刻为我解围,寻个缘由离开了:“待会儿还有家具要画,我就先走了,明天来给小禄上课。
“铁先生,您留步。”
小禄就是堂哥的女儿,铁世卓一直不记得她的名字。
那之后均朔就没再往我家里来过,虽然隔着一道院墙,但知道每个礼拜日他都在邻壁的院里,教我的小侄女写作文。有时他也同她玩游戏,两个人的笑响能透过院墙上的天风向我传来。我暗中觉得他是故意笑嚷得那样大声,好让我听见的。
我跟徐均朔青梅竹马,情投意合,如果不是有父亲和小姑从中作梗,我现在……这事情不提也罢。
终于有这么一天,是个礼拜日的上午,而且铁世卓不在家。他一出门,我立刻就换上衣服,洗把脸梳了头发,到堂哥家去看“他”。
堂嫂自会把今天的事说出去的——我管不了那么多!
“嫂子,”我拘礼地进门,“拿点糖果,给孩子吃。”那时不知道这种托辞和手段有多简滥,多好拆穿。只是纵然再好拆穿,也要是东窗事发的以后。
堂嫂不疑有他,笑答着我,接走我手上糖果的同时,引我来见徐均朔和小禄。
“禄儿,”我牵住那孩子。
她叫我“婶婶”。十六岁的婶婶,与她一般高。
“他”像是更瘦了些,皮带扎在腰上,勒得细细的。小脸,黑眼圈,化成灰我都认得他。
“徐老师也在呢。”
“是呀,铁太太近来好?”
“都好,都好。”
嫂子的话我彻底听不见了,只顾盯着他看。然而眼光并不敢直视,所以带着浓厚的戏味。我直觉到我们两个都是如此,他也全神贯注地看我,又不能叫人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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